蕭麗華老師(國立臺灣大學中文系)
前面胡曉明老師提到「尊德性、道問學」這個問題,在元代真的是衝擊很大的問題,和東晉相比,東晉還能偏安江左,但到了元代則完全被異族統治,南宋的江山完全瓦解,對知識分子來說,來自漠北的文化及思維型態是迥然不同的挑戰。我們知道元代的背景是經過統一西域,即色目人,這樣的一個路徑之後再滅金、滅宋,就可以知道何以依身份被區分為蒙古、色目、漢人、南人此四大族群,即元代擁有的版圖之大,所帶來的交融力更強,甚至法律也要分為三種區塊,因此碰觸到元代所引起的議題,它帶來的震撼可能會更加鮮明。我認為這是一個用很多人的鮮血和生命譜出來的世代,光從1234年金哀宗自縊開始,死亡的人就不知有多少,很多軍士、守將就勇敢赴死了。在文學史上說它是個衰亡的時期、文學不興,很簡單就把它忽略掉了,因為不容易去掌握這個世代這麼分歧的內涵,也沒有餘力在其中作進一步地探討,所以在詩歌史或文學史上很簡略地說元代文學不彰,或是詩學傳統上的消亡時期,這實在是有點可惜的事。
在這個區塊中可以發現的議題有哪些?在知識分子的身分上是這麼多元的,因此它可以發現的議題就非常豐富了。比如從胡漢融合的角度,色目詩人、作家有文集傳世的,不下於四十本,現今可以考察出的元代詩文集約有兩百多本,在四庫、元人文集增本叢刊中,尤其像早期東吳大學有大批的老師如劉兆佑老師這些學者都整理過文集,可是他們把目錄整理出來了,後面卻沒有人繼續研究,著實可惜。光是以作家身分──「文士」的這個角度,就有很多方向可以切入探討。再如西域地區漢化之文學,我們都有能力觀察它,但還沒有人深入研究。
此外,從漢民族來說,會有兩種身分,一種是抱著遺民心情的文士,因此遺民文學乃為一大研究範疇,有從南宋入元的遺民,以及由元入明的遺民,因此遺民文學在元代此一時期即有不同時期的對照效用。另一批文人雖為遺民,卻不是哀傷黍離麥秀的,他們會走向隱逸,因此元人和陶、山林等自然文學也是很大量的。在隱逸的世界還會激盪出其他文學藝術的特徵,比如民間結社,郭紹虞在研究民間詩社的發展時非常強調明代,可是其實在元代就已經有詩社產生了,詩社的產生是由於在這大一統的世代科舉制度被廢棄不用,在元代中勉強只有兩次科舉,在這種情況,這些隱逸山林的知識分子最常做的事情就是在民間興學,或是私下做詩文的創作比賽,像民間科舉一樣,他們就在民間結社,也有詩榜,從宋代非文人的民間結社轉型,具有科舉意義,稱為「義試」,並有賞金、榜次,最後還把得獎的作品印成詩集,像月泉吟社、小桃源詩盟等都留下許多詩集,如《玉山草堂雅集》,詩社的影響就透過這個世代進入明代。因此當我們探索詩社時,不僅把焦點放在明代,應該也可以回歸到元代。
除了隱逸山林、民間結社外,對文學藝術的激盪還有一種,隱居山林的文人,除了用詩歌之外,也用繪畫表達心聲,因此,詩畫的高度融合,還有創始於王維的文人畫在元代得到滿高的實現,詩真正躍進畫幅裡面而充分合為一體其實是在元代,早期在宋代時詩是題在外面的,還沒有在畫幅裡面,到了元代才融合在一起,像這類的題材非常豐富,如元代四大家的詩畫融合是可以研討的題材。知識分子在元代激盪,改變思潮、改變觀念,包括是要尊道統還是尊政統這個問題,政治已經改元了,可是知識分子對斯文典型所受的挫折,要有一種責任心去參與、去恢復,他們只好入元去仕宦,成為可以改變制度,提倡儒家思想、文學的角色,以尊道統作為面對這個亂世時逸士的自處之道,可是也有一些要保有孤高心靈世界的人,就認為應該以隱逸自居。